Summer Folk Tune
1
It is safe again now. Summer
is safe again. Every little thing you wish
will happen.
2
The jingle of ice cream van will ring at the hottest minute
of the day. A firefly turning your closed palm
into a lime-colored lantern.
People fall asleep at the outdoor theater,
the rain waiting till the end of the movie to wake them up.
3
Each thick moment seduces you
and you are seduced, blending into this summer as if it’s the first summer.
4
Kala is a Sanskrit term, meaning dark,
death and time.
5
Those who will never see their home again
find home in a different language.
They lie down on the ground of the outdoor theater
on a night to be with the lightning.
6
The outdoor theater is a volleyball court during daytime.
There is a temple across the street.
In another summer, after chanting the mantra in Sanskrit every Sunday,
the bounce of volleyball and drum in the temple are one.
7
The temple is called “Mahayana”. Maha, great; Yana, vehicle.
Great vehicle, it’s called.
8
Those who will never see their home again
stop searching and start singing in a different language.
9
Because singing about loss
in different languages is like pouring a bowl of water
to the rivers and imagine the ocean of their convergence.
10
Because singing in different languages allows me
to disappear. Tonight, I am that French woman dancing Cancan
on the silver screen under a sky of almost-rain.
11
Time, where will you take us to with your flame?
12
Time, or Kala, tonight
we lie on the drum skin of some other summers.
Tonight we become lighter and wish for no dream,
like that child slumbering in her stroller, the smallest vehicle,
safe from time. Time, tonight,
we surrender you to survive you.
甲
三月，纽约地铁，下午四点，
我在挎包摸到一个凸起——
摊在手指间，一枚小徽章。
我一见，
便立刻用拇指盖住它红色的旗。
在流窜着世界气味与世界颜色的纽约地铁，
它仍是唯一的异物。
它来自你办公桌的抽屉，
去年初冬，拖着空行李箱，
我第一次走那条每天你走的长廊。
接待的人问，“赶上了吗？最后？”
行李箱摊在它刚好足够摊开的地板，
为把你日日辗转的方寸清扫，
装下水壶，文具，几十本书，
装下奖状，茶粉，老虎油。
新到的快递
是一卷宣纸。
去年夏天，在中国城，每周日
从大乘寺到鱼市，
买八只蓝蟹，到码头放生。
店家送我一只红色塑料桶，
蓝蟹们钳握着钳，在桶中垒成山。
在这一节车厢，
我用桶盖遮住山顶，
那让你骄傲的，
将我缩小。
有时赶上退潮。
平日齐路的海面露出底部的砂岩，
我便钻下栏杆到水线，
让蓝蟹从红桶小心地漏出。
它们的断肢会在一周后长出软节，
一周后，它们乘上的洋流
将注入大陆的哪条指缝？
在那里，是否它们也只能出发一次？
六月，我与你的距离，是六月
与去年夏天的距离。
若蓝蟹还没变成红色，
它将和我一起老了一岁。
若我学它
蜕下旧壳如脱下曾经用过的名字，
是否也能增生，再生，
永生——
如毛发，
如指甲。
那天我回去
瞥见夏末你留在门口的那对鞋
结出了蛛网。
晚风里，小小地波荡，
像鼓膜收集早冬的泛音。
在往事丛间串行，我还不敢四顾。
死亡让思考这事变得具体——
比如，周四晚间是否下雨，
档案馆的午休时间，
石料的物流能否通行。
而日子的铁轨是你平稳的双腿，
在它们的长隙里我还是辗转，
躺在右边时已停止流泪，
转到左边，
还能再倒出一些。
终点究竟如何到来？
如何在终点之后，一切依然继续，
当你仍低头看我，
呼吸的不是空气而是颜色，
是鸦群，
是宇宙花盆里的一些交替。
童年的某个傍晚我也到过这里，
那时我还不懂祈祷，
在十字路口，月光干燥，
想丢一些碎片到火堆中去。
路旁的树借了两片叶子给我。
如今我与这棵树已熟识，
尽管，还叫不出它的名字。
2022/11/19
Dream Notes
On the 100th dawn I dreamed of you.
I was getting luggage from the truck,
and you were there when I shut the door.
You looked about my age,
Bright eyes, bright teeth,
Smiling as if you were about to surprise me.
I knew something was wrong, but I still ran to you.
I woke up right then.
That evening I went to the grocery store
where you used to buy food for the cats came to our door.
I'm familiar with all the types of Joss paper on the shelf now ––
their face value,
their smell,
and at what speed they burn.
On that envelope, I put your new address.
The 104th night we were on the shore.
I hooked my hand around you.
We walked far.
I took some drone shots of us.
We talked,
Or did we?
No note to take on the 105th morning.
The salt of the new grey seep into the window.
I get up from my snow.
2023/01/12
给阿又
阿又，清晨再读李商隐，
碧海青天夜夜心，
才知道碧海不是碧色的海，
而是当航海还是传说时，
人们所想象的
海那边的海。
阿又，
春天之后我用英文写诗，
从此便不再用中文说那些
必要之外的句子。
人一旦找到面具，
找到可以隐姓埋名的语言，
就会住下。
那为什么当人看见海时会先想象
海那边的海？
阿又，昨天在街上我已看不出
这个夏天，和三年前那个夏天的区别。
尽是面孔，尽是表情，
迷宫一样的地铁站里，
每个转角都有人唱歌。
极偶尔闪过的口罩，
淡淡，如阴天的月亮。
我已经不唱了阿又。
唱歌是比中文还要暴露的语言，你知道。
二十多岁的最后几年，
在一架二手电子琴前，
在阳台上，我整天地唱。
现在，那些我从心和喉咙里扣出的歌
逐渐晾成一把撑在阳台上，
没收的伞。
阿又，
我也没再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那口铜锅，那盔厚厚的龟壳。
二十年，在它的表面，
我行走、跑跳、
蹲起，从没能留下痕迹。
我的鞋底却还留着
它的霉斑与铜印，
在多年外的一些清晨与转角，
窃窃私语。
阿又，我差点没能认出你，
当一群人对着某个人的归来，
夹道欢迎。
直到一对袖子下面露出那双
水手的手腕。
阿又，
你的帽檐是你如今浅浅的胃口；
你宽大的袖摆是你
依旧提着的灯笼。
和我一样，你站在人群里。
我们之间有且仅有一把
空椅子，上面坐着一些
从人群中剩余的东西。
你低头，将它们一一认清。
你说，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提供幻想，一样提供镜子。
阿又，
这世上有太多的幻想和镜子，
被摆在了一起。
如同一个语言和另一个语言。
海，和海那边的海。
如同说与不说。
如同我与你并列。
阿又，当我们并列我们串联，
流通同一种绝对与遮蔽。
因为语言既是掩护也是拆除；
因为以为的剩余正是全部的本体；
因为土地装着梦和遗体和梦的遗体与遗体的梦；
因为所有的歌都想要在抵达句点后
以回音持续；
因为我们曾经尚未知道，
阿又，
海那边的海是同一片海——
所以明天。
所以明天，
当你提着灯笼继续那
切线离开圆周的旅行，
阿又，
我将背对着你，
面对着人群，
将这封信，
轻轻塞回浪里。
海：
所以我回到你的身边
从一个边缘到另一个边缘
总是这样
在弧线与切线的关联
如同唇齿停在果皮上想象
只是想象
形为大海的果实
如何溶解于最后的交织
想象也如品尝
2022/12/15
我们以为我们和月亮很近
我与你分别降落于荒芜的大陆之上
白昼我们头顶有相同的蓝
夜半我们头顶有相同的月亮
于是，我们以为，我们很近
我向你的方向扔出一颗弹珠，
一个硬币，和一根树枝
你向我的方向扔出一张照片，
一把旧伞，和一段旋律
白天，我们试着沿着它们铺成的路走
走啊走，却发现沿着这条路竟遇不见彼此
于是我们一路拾起自己的和不是自己的东西
折返回原点
然后夜又来了
「看啊，是月亮」
「是啊，还是那个月亮」
「月亮只有一个」
「那么，不如约在月亮见吧」
我们以为，我们和月亮很近。
2019/09/22
[ 三月下午六点 ]
下午六点张满柠檬色的纤维
百叶窗和夏令时吹鼓一层薄膜滤镜
对比度调低，清晰度调低，自然饱和度调高
加暗角
你像往常一样沉默
在剩余的积雪上翻个身
心跳声通入大地之下果壳的耳朵
时至今日它仍有两种可能的命运——
生长成树，或被冬眠醒来的松鼠抱走
泥土是脆弱的
它一并听见你的声音和风的声音
风的嗓音未改
它必须学着辨认逼迫与召唤，等待与自由
透明和缺席
它必须一边学习一边做出决定
下午六点五十收起茶色的密网
太阳像马一样脱缰
将染色的重负留给第一颗星星
灵魂开始受凉
你从雪地上起身，向南边隐去
它举起头顶的泥土，从裂隙间站起
这还不是春天？
这还不是春天。
在空落的大地上，它像一面小旗。
2019/03/14